曾经、后来与现在——两个旧文，献给某人
1991年11月平武
穷人的爱情
刀按
电影《后来的我们》里，有个情节：男主和女主爬楼梯回家。楼梯很高，女主累得不行，男主便给女主讲故事，既提神，也鼓劲。后来，那故事成了他开发游戏的脚本。
看完电影，老婆问，哪个情节最觉亲切，我便说这个。她问：你知道我当时想到了什么？我当然明白，她是想到了这个旧文。她要我贴出来，我一直犹豫，毕竟，是18年前的字了。
现在决定贴出来，是为着给她送个礼物。明天是她49岁生日，也是我们初吻的30周年，值得以这样的方式纪念一下。
随便贴首诗，12年前给她的生日礼物——随便说个事情，居然都要以10年为单位计量，看来，真是老得太快了。
恋爱时，男孩女孩分隔在两个城里读书，女孩读师专，男孩读师大。两人都来自苦寒的乡村，是典型的穷大学生。他们的爱情，便显得贫穷而洁白。虽都是大学生，他们的命运却早已被“定向”了：毕业后，他们将被分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工作。
女孩临毕业前，到男孩的学校玩了两天。两人是否谈及未来，已记不得了。只记得最后，是男孩送女孩返校。男孩扛着一箱书，女孩也背了一大包。男孩爱读书，喜欢文学，四年大学节衣缩食，牙缝里省下的钱，换回几百册新旧不一的书，那算得上他的心爱之物。男孩要女孩先将它们带一些走，他随后也会到女孩身边。
他们钱包很紧，时间却很从容，所以坐了一趟慢车。慢车也真是慢，每站都停。摇摇摆摆到女孩读书的那座城市时，天已黑透，郊线的公共汽车早收班了。而女孩所在的学校，还远在郊外的一座山上，从那座叫“东方红”的大桥过去，有近十里路。“的士”当然是有的，亮着灯在他们身边晃来晃去，但他们没钱。几乎没什么犹豫，他们便决定步行上山。
但没多久，他们就觉出那些书的重量了。走走歇歇，两人都感到了累。但路还远着呢。为了解闷，男孩开始找话说了：“嗨，想一想，假如我这一箱，你那一包，装的都是钱，你说我们会怎么样？”
这也许是一个有趣的话题，女孩“扑哧”笑了：“那我们就可以‘打的’了！”
“‘打的’算什么？”男孩似乎很不满意出租车，虽然那时他还没有多少机会坐。“我们干脆买辆车，想走哪里走哪里，想啥时走就啥时走。”男孩说得认真而肯定，似乎那些书真的已“变成”钱了，可供他自由挥洒了。
女孩的情绪被感染了，也便极有兴致地投入了讨论和设想：“那我们就随时都可以出去旅游了。”那时，男孩和女孩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一起出去旅游一趟。
男孩本就挺能侃的，见女友兴致来了，便越发灵感飞扬，像写诗一样：“到时候，我要买一架‘海陆空三用车’，想上天就上天，想落地就落地，想下海就下海。”
“哇，那才美呢！”女孩为男孩的想象感叹不已，但同时又有些疑惑：“恐怕，世界上还没这种车卖吧。”
“那有啥，我们慢慢研究嘛。要是哪天真发明出这种车来，我们就到瑞典去，拿它个诺贝尔回来，还可以为咱中国人争一点光呢！”
就这样，话题像被抻着的面团，越扯越长，路却越走越短。不经意间，居然已走到女孩读书的校门前了。而他们，居然一点儿也没再感觉到累。
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当年的男孩女孩，现在只好叫做男人女人了。他们结了婚，成了家，有了聪明的孩子，并且从偏僻的地方，调到了女孩当年读书的城里。但他们依然很穷，他们的感情也一如当年，贫穷而洁白。只是，仿佛更多了一些坚韧。
他们常常回想起当年的那个夜晚，那个场景。似乎每一次，他们都能在那虚拟的幸福中，获得一点点快乐，真正的快乐。
那男孩就是我。那女孩就是我的妻子。现在，她正坐在身旁，看我写着这篇短文。而那些书，那些当年被我们背了近十里路的书，此刻正在背后的书架上，静静地看着我们。
2000年10月，绵阳东河坝
2011年7月，银川
附录：那些被亏欠的幸福
亲爱，我一直担心：生怕
这样的好时光很快结束。像一张纸
被火焰迅速吞灭。让我无法陪你
将所有诺言，一一完成
这样的夜，这样的路，这样
乍暖还寒的天气，这样黯暗的光阴
我在一盏烛光中等你
莫名地，心里充满惆怅和感伤
也许你并不知道，这些年
我是多么努力。一直想让自己
变得好些。为了你，变得
再好些。再好些。可以让你
在众人面前，因为提及我
提及我对你的疼爱，呵护
能够骄傲到失语。就像当年
我在你耳边喁喁诉说的那样
但是亲爱，我是如此孱弱
天真。我只会写字。默默
抒情。我无奈而徒劳地活着
累着。面对纷纭的世界
有心无力，无法给你更多幸福
无法真的让你，像当年想象的那样
对着众人，骄傲地说起我
想到这些，亲爱，许多时候
我不能自已。想起过去。想起
贫寒时光的梦想。想起那些
寂寞光阴的依偎。那些争执，坚持
疼痛。眼泪和背影
我的影子，在烛光里晃动
像一颗孤独的雨，掉进暗夜里
楼下的脚步，一次次响起
每一次都不是你。就像
青春的岁月，在流浪的街头
盲目行走。张望。我看到
一百个女人像你，但没有一个
在我面前停下。她们和我
素昧平生，因此毫无关系
不像你，那样一嘿，调皮一笑
牵着手，就成了我生命中最亲的人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十八年前
我曾在大学的一株槐树下
等你。看你经过长长石阶
怀抱书本，远远地对我微笑
灿然露出洁白的虎牙。十五年前
我曾在一辆自行车旁等你
等你一起，去赴我们在小城里的
寒伧婚宴。然后，是那个春天
四月十二日，凌晨两点，我在产房外
心急如焚，坐立不安。直到儿子
大声啼哭着降临。而你在手术台上
满脸疲惫，一朵微笑会心绽开
……亲爱，这样的记忆弥足珍贵
在我有生的日子，永不会忘记
现在我想说的是：从十八年前
到今天，到将来，二十年
三十年，或五十年，我们可以再走多远
我想问：到那一天，如果非得分离
上天会不会有所眷顾，再给我
一段时间，让我在忘川
或那座叫奈何的桥上，静静等你
原谅我如此担心啊，亲爱
当夜幕降临，我们咀嚼着廉价的食物
你所说的，我兀自点头，却不敢应和
不敢看你笑容边，凌乱的发和细纹
你每天清晨离开，我轻轻拨开窗帘
看见你身影匆匆，我总是满怀黯然……
亲爱，我只想给你那些
曾经的许诺。那些大大小小
或完整、或琐碎的幸福
我拼命奔跑，匍匐着接近
不断接近。然而这一生，也许就将
因着我一再的愚钝和固执
而终究难以，为你一一完成
亲爱，我所能做到的，无非是
好好活着。好好爱你
像很多年前，我所说的那样
让一个任性的撒娇女孩
成为一个柔水的女人和母亲
到最后，和我相亲相爱，相依为命
2006年4月，绿岛
2017年7月合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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